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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潮1980正文卷第五百六十章貴圈真亂寧衛民先是把年京送到醫院去做了簡單的外科處理,然後又送至他家樓下,才與之分手。 儘管心裡充滿了不屑,可寧衛民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 為此,心裡滿是淒涼的年京感動壞了,臨彆時就有些意外之舉。 明明都已經下車了,該關車門的時候,年京卻又把頭探進車裡說,“寧經理,你這個人真不錯。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你。” 寧衛民自然是大方得體的回應。 “千萬彆這麼說,不用客氣,我也沒做什麼。” 哪知年京竟然相當鄭重的表態。 “我沒開玩笑,寧經理,我這人沒什麼真正的朋友,你算一個!” 這就讓寧衛民不免“受寵若驚”,很是無奈了。 打心裡說,寧衛民為年京做的一切,不過是因為他撞了人,有點過意不去罷了。 他隻是出於責任感,儘自己該儘到的義務。 絕沒有圖什麼回報,更無多少對年京婚姻不幸的同情。 事實上回想今天一天的經曆,如此一波三折,他倒是真心覺出了“貴圈真亂”。 實在不願和這個圈子裡的人有任何往來牽扯。 正因為理屈詞窮,宋主任一下變成了康術德恰才的模樣。 他沉著臉,皺著眉,閉著嘴,隻言片語都說不來了。 連那老師傅也是目瞪口呆,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最慘的是,他們就連拖延片刻,仔細思量一下也做不到。 因為康術德根本就不給他們留細琢磨的工夫。 這老爺子,儘管嘴上充著大度,替對方開脫。 可實質卻是在擠兌人,步步緊逼。 “哎,算啦。咱們其實犯不上為這點事兒較勁兒,越較勁越丟人不是?” “我知道,或許是送咱們店裡好東西是太多了。您眼高,不大稀罕我這兩件,能理解。” “您真不想要了,現在直接言語一句,沒關係。您要是覺著開不了口,搖搖頭就好,我也斷不會難為您。” “頂多了,今兒東西我拿回去,繼續跟家扔著去。既然都扔這麼些年了,再扔些日子怕也沒什麼……” 寧衛民在邊兒上看著這個樂嗬啊。 心說了,老爺子,您這真是以幾之長攻彼之短啊! 誰搡誰啊? 這倒打一耙,您玩兒的太溜兒了! 誰打小鼓啊? 這反咬一口,您都練得出神入化了! 您可真是“特沒譜”的活祖宗啊! 嘴裡說著彆人,自己把壞招兒都使儘了,就沒您這麼欺負人的! 不過樂歸樂,寧衛民也不是純粹看笑話,反倒是個挺合格的“托兒”。 一見老爺子連欲擒故縱都用上了,又恰到好處來幫忙了。 “大爺,大爺。他們不要正好啊。您不是跟我說過嘛,賣主兒有賣主兒的行路,關鍵是看買主兒識不識貨。他們既然沒這福氣,看來這東西還應該是咱們家的,這不算咱反悔。” “您還甭說,我忽然發現,這些玩意好像越擱越值錢,比銀行利息高多了。得虧您當初沒賣,要不咱就虧大發了。您說真要在家裡再擱個十年,這兩件書畫是不是還得翻跟頭呢?” “東西是得修,可您還彆為錢不湊手發愁。我有了個主意,您聽聽行不行?不是修複這幅畫最便宜嗎?那咱就先修這一樣兒。等修好了一樣,把這畫出手,再拿賣畫的錢修這幅字。” “這樣再怎麼著,咱也能保住一樣啊。修複這段時間,咱們還能想想辦法湊錢,最好是一樣也不賣……” 什麼叫左右兩難啊,什麼叫進退失據啊。 宋主任現在有了至深的體會! 要繼續報價吧,他覺得價格肯定就得超標了。 店裡他經手收來的書畫,還沒開過這麼高的價兒。 他會覺得很難跟店裡交代。 可要到此為止收手,丟不丟臉麵暫且不說。 兩幅書畫一旦錯過也許就終身就再難相見了。 心裡也確實有點不甘心和舍不得。 剛才寧衛民這主意,出得確實要人命啊。 真要是人家決定這麼辦,他今天就全是徹底白費,冤不冤啊 而且假如這兩幅字畫從此無聲無息徹底消失也就罷了。 怕就怕十年八年後,落入什麼知名的同行,或是業內大家的手裡。 一但再傳出容寶齋兩度失之交臂的內情。 恐怕是會讓他自己和容寶齋都落個小氣或是不識貨的名聲,成為業內笑談啊。 而就在宋主任腦子裡亂紛紛轉悠著,始終拿不定個主意的時候。 康術德又窺出了他的心思。 那是一聲喟然長歎,又給了重重一擊。 “宋主任,您彆這副表情行嗎?好像我們非要以次充好,儘著價兒的要,硬要占你們便宜一樣。您信不信,我要真找個私人,肯定比給店裡劃算得多。” “其實之所以我不願意給私人,願意給你們。就是因為你們是行家,懂字畫,也愛字畫。我是覺得你們既然開口相求,把東西交給你們放心。” “哎,可惜好些事兒是強求不得。再怎麼樣,我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把幾千塊丟了。所以買賣不成無所謂,東西我也不勉強您要。可這事兒,咱們最後一定得說清楚了。” “您能不能給我句公道話?憑我這東西,即便要個萬八千的,不為過吧?哪怕這個價錢,你們店裡收了,咱也不能說是買賣,咱得說是勻。是不是這個理兒?” 此言一出,宋主任再承受不住了。 康術德這話,那著實厲害啊。 首先,私人的價錢肯定不止店裡能給的數字,這是事實。 真要出給私人,兩萬三萬都正常。 碰巧了,四萬八萬的也不能說多。 隻是但是這種人現在很難找,有點不合法罷了。 但最關鍵的,還是這個“勻”字,老爺子用得戳心啊。 凡是行裡人可都懂得這個字兒的份量。 “勻”能當“買”或“賣”講,卻又不是單純的買賣。 這個字裡的內容更加豐富,那是帶著情理和人情味的一個詞兒。 指的是猶言分讓,代表了一方求另一方割愛。 既包含著求購者的尊敬和感謝,也有求購者對自己冒失要求的羞愧。 倘若對方不同意割愛,可謂早在意料之中,求購者不能說對方的不是。 如蒙相讓,那求購者就得千恩萬謝,必要從豐回報啊。 所以既然是宋主任懇求康術德出讓在先。 而且他還是一個勁的勸說,恰才很有點死乞白賴的意思。 那麼在這個前提下,也就定了這件事的是非與對錯。 康術德是完全占據道德和情理的高點。 宋主任卻是怎麼說,怎麼都沒理啦。 他的感受,真是稀裡糊塗就作繭自縛了,羞愧的還不如索性挨上兩耳光呢。 “老先生,老爺子,您彆這麼說啊,我這還沒說不要呢?” “要不,您等等,您再坐一會兒。容我去打個電話去?” “您彆急,我也不劃價了,等我回來,我一定給您一個確切的最終價格好不好?” 見宋主任臉色煞白,如此作態,康術德和寧衛民是徹底吃了定心丸了。 倆人都看出來了,宋主任恐怕要去請示領導。 那等再回來,價兒必定會奔上走走啊。 這還有什麼不樂意的?踏實等著唄。 說實話,就他們尋過的價兒,到頭的也就五千八。 其實剛才的六千五就已經超了。 再多要出來的,全是靠演技賺的。 於是老爺子坦坦然,一揮手。 “您請便,我等您。” “好好,快,給老先生沏杯茶……” 宋主任安排了一句,轉身匆匆離去。 而這句,基本上已經算是定錘之音了。 因為到時候,康術德絕不會再矯情了,那肯定一口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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