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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新書前十加更,四更求月票)))第12頁
像是一塊巨大的琥珀將整個皇極殿連同其中的所有人,都封印在了這一個瞬間。
空氣變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用力。
陸壽祺的顫抖啜泣聲,在這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一個讀書人,一個曾經意氣風發的監察禦史,此刻卻像一個走投無路的野獸,蜷縮在冰冷的漢白玉地麵上,官帽歪斜發髻散亂,顯得如此可笑。
但沒有人看他。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錢謙益。
這位東林黨的精神領袖之一,此刻正跪在大殿的中央,像一尊石雕般一動不動。
他的背脊依舊挺直,頭顱微微低垂,手中的笏板緊緊握著,指節已經泛白。
從外表看,他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徹底擊垮了,但仔細觀察的人會發現,他的眼睛裡正有什麼東西在快速地閃爍運轉。
朱由檢回到龍椅上,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他的表情很溫和,就像一個慈祥的長者正在耐心地等待著什麼。
那雙眼睛透露出一種深深的期待,一種獵人看到獵物即將落入陷阱時的興奮和快意。
朱由檢在等待錢謙益的反應。
終於
一聲輕微的歎息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那歎息聲輕得幾乎聽不見。
錢謙益緩緩抬起了頭,他的臉色依舊鐵青,但眼神卻重新變得銳利起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從地上站起。
錢謙益整了整衣衫,重新握好笏板,麵向禦座。
“陛下。”
錢謙益開口了,聲音依舊低沉。
“陸壽祺貪贓枉法,實乃士林之恥,國朝之蠹!”
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毫不拖泥帶水。
每一個字都像一顆釘子,狠狠地釘在了陸壽祺的棺材板上!
他沒有為自己的門生辯護,沒有說什麼“情有可原”、“查無實據”之類的話,而是徹底地將其定性為“士林之恥”、“國朝之蠹”。
這種果決,這種冷酷,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側目。
“其罪當誅!”
擲地有聲!
錢謙益親手為自己的門生,判下了死刑。
“臣為識人不明,亦有失察之責,願領其罰!”
說到這裡,他再次躬身。
大殿中,響起了一陣細微的議論聲。
“然而,陛下。”
錢謙益的聲音忽然變得高亢起來,重新拾起了剛才那種慷慨激昂的調子。
“一個陸壽祺的墮落,恰恰證明了都察院風憲之重要!”
這一句話,瞬間改變了整個戰場的態勢。
錢謙益用一種近乎詭異的邏輯,將剛才的敗局轉化為了對自己有利的論據。
“試想,若非都察院有監察之責,若非朝廷有三法司製衡,此等貪官汙吏,豈不是要橫行天下?正是因為有了祖宗留下的這套製度,陸壽祺之流才不敢過分放肆,才會在貪腐之時戰戰兢兢,才會留下如此明顯的把柄!”
他說得理直氣壯,仿佛陸壽祺的敗露,不是皇帝手段高明,而是祖宗製度的勝利。
“反觀陛下新設的欽命勘問所,雖能查出陸壽祺一案,但試問,若人人皆由陛下之‘欽命勘問所‘來查,此乃以一人之好惡,代天下之公器!”
錢謙益的聲音,變得越來越激昂,越來越有感召力。
“陛下聖明,自然能夠明察秋毫,但陛下之後呢?萬世之後呢?若後世君主昏庸,豈不是可以憑借這個先例,任意設立私人機構,繞過朝廷正常的監察體係,為所欲為?”
“長此以往,法度何存?國本何在?”
這句話問得鏗鏘有力,問得擲地有聲。
錢謙益成功地將話題,再次從“東林黨有貪官”這個對己方不利的問題,轉移到了“皇帝破壞製度”這個具有道德製高點的問題上。
在這個高度上,他重新占據了主動權。
因為在這個時代,“祖宗之法不可變”是一個幾乎無法撼動的政治正確。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第61章: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新書前十加更,四更求月票)))第22頁
任何對祖製的挑戰,都可能被視為大逆不道,而錢謙益正是抓住了這一點,重新組織起了自己的攻勢。
朱由檢靜靜地聽著,臉上依舊是那副淡淡的笑容。
他在欣賞一個目前為止算是棋逢對手的對手。
一開始的錢謙益雖然聲勢浩大,但在朱由檢看來,不過是一個被情緒衝昏了頭腦的莽漢。
而現在的錢謙益,才是他真正想要麵對的敵人——自私、冷靜,理性,狡猾,而且極其危險!
“錢愛卿說得好。”
朱由檢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是那樣的平淡那樣的從容。
“法度確實重要,國本確實不可輕動。朕,深以為然。”
他說著,站起身再次緩緩走下龍座。
“但朕想問錢愛卿一個問題。”
他走到錢謙益麵前,與他麵對麵站立,距離不過一尺。
“當祖宗留下的法度被人鑽了空子;當朝廷設立的製度,變成了某些人謀私的工具;當都察院的監察禦史,反過來與貪官汙吏沆瀣一氣的時候——
朱由檢的聲音,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像一支利箭,精準地射向錢謙益的心臟。
“這個時候,皇帝應該怎麼辦?”
“是繼續恪守成法,任由蛀蟲啃噬國本?”
“還是臨時設立新的機構,堵住製度的漏洞?”
“錢愛卿,你來告訴朕,什麼是真正的國本?”
這個問題,問得極其尖銳,極其致命。
錢謙益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他知道,自己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境地。
如果他說應該恪守成法,那就等於承認應該放任貪官汙吏橫行,這在道德上說不過去。
如果他說應該設立新機構,那就等於承認朱由檢的做法是對的,這在政治上等於自殺!
但錢謙益畢竟是錢謙益。
他沉默了一瞬間,然後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
“陛下此問,實乃千古難題。”
他的聲音,重新變得沉穩而深沉。
“然臣以為正因其難,才更需要慎重。製度之設,在於長久;權宜之計,終非正道。”
“陛下今日設立‘欽命勘問所‘,誠然是為了國家,為了百姓。但此例一開,後世君主亦可援引此例,設立種種私人機構。到那時,朝廷的三省六部,都察院的監察職能,還有何存在的意義?”
“臣並非反對查辦貪官,而是擔心這種查辦的方式,最終會摧毀整個國家的根基。”
錢謙益的這番話,說得懇切而真誠,幾乎讓人以為他真的是在為國家的長遠利益著想。
但朱由檢聽完卻笑了,就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其有趣的笑話。
“錢愛卿,你說得真是太好了。”
他拍了拍手,轉身麵向大殿中的眾臣。
“諸位愛卿都聽到了嗎?錢愛卿擔心朕會摧毀國家的根基。”
“那朕也想問問諸位,當貪官汙吏把朝廷的製度當作自己的商鋪,當監察禦史與商賈勾結,當邊鎮將領出賣軍事機密的時候——“
“這個製度,還有什麼根基可言?”
朱由檢的聲音忽然變得冰冷起來,如同寒冬臘月的北風,刺骨而凜冽!
“錢愛卿,你一口一個‘國本‘,一口一個‘法度‘,但朕想知道,在你心中,到底什麼才是真正的國本?”
“是那些被人鑽了無數漏洞的條文?”
“還是這個國家的百姓,這個國家的未來?”
這一次,輪到錢謙益無言以對了。
因為朱由檢的問題,直接觸及了問題的本質——
製度是為了什麼而存在的?
是為了製度本身,還是為了製度所要保護的東西?
當製度本身已經腐朽,已經被利用來損害它原本要保護的東西時,是應該拯救製度,還是拯救製度背後的價值?
這是一個哲學問題,也是一個政治問題。
更是一個,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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