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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產。

失血性休克。

垂危,持續搶救。

急救室的燈亮著,亮了快三個小時,長廊充斥消毒藥水味,他在休憩區長久地坐著,白色光線下,手肘沉沉抵著膝蓋,腦袋低垂,一手握著龍七的手機,另一手握著自己的,貼著耳,聽班衛說:“都回避。”

“警察來問過情況,都說事發時在底層甲板,至於玩鬨的事情,倒有人說是那麼回事,說確實跟著喝大玩大了,但龍七上三樓後發生什麼就不清楚了,都是臧思明在陪著,其餘的,那人口述基本跟臧思明說的屬實。”

“誰?”

他低啞問,聲音沒有朝氣。

“簡宜臻。”

方璿在長廊中徘徊。

一個小時前到的徐一苼也在徘徊。

鄔嘉葵從護士台接了一杯溫水,朝這兒走,他慢慢回:“班衛,你幫我觀察一下。”

“什麼?”

“觀察船上的人,看他們的手,看虎口有問題的人。”

“虎口?”

“文身,傷口,或者彆的標誌,你仔細看看。”

對麵,臧思明默不作聲地抬頭,往這兒看。

而後,視線下移,盯向靳譯肯手中轉動著的手機,鄔嘉葵端著杯子經過,問一句:“你要喝水嗎?”

他收視線,抬眼看鄔嘉葵。

她將手中那杯擱到靳譯肯的身旁椅子上,安靜地打量他,他搖頭。

而靳譯肯一邊聽著班衛的電話,一邊翻過龍七的手機,按Home鍵,屏幕亮起。

臧思明盯向他的手部。

滑屏,屏幕跳出六位密碼欄。

“行,我看看,”班衛說,“至於監控,隻有一樓甲板裝了監控,二樓和三樓都沒有,我拷了一份,回頭帶給你。”

“好。”

他在屏幕上按鍵,輸入她的生日。

“龍七現在狀況怎麼樣?”

屏幕震動,顯示密碼錯誤。

“還沒出來。”

他輕聲回。

對麵,臧思明緩緩呼出氣體,低頭,繼續揉臉,半分鐘醞釀後:“我真的對不起你。”

靳譯肯並沒往他看。

他繼續說:“原本帶她上船是怕她一個人無聊,我說了,一上船我就說了這是我哥們女朋友,都彆肖想,你可以讓班衛去問,在場人都聽見了,然後上二樓介紹朋友給她,喝酒,玩骰子……她說她肚子疼,一個人去三樓了,等我上去的時候她已經在船弦上了……我操要是知道她懷孕了,當初就不會讓她喝那麼多……”

電話又響。

臧思明的話停住,靳譯肯一聲不吭地將手機重新擱回耳邊,班衛的聲音夾在喧囂中,大聲喊:“我幫你細細看過了,沒有虎口有問題的人!”

臧思明的身子稍微往後靠,聽著。

“知道了。”

他低著頭,回。

“搞到了一份在場人的名單,待會兒發給你!”

“好。”

掛了電話,與龍七的手機疊在一起,兩個手機在手掌心中緩慢地轉著,轉了兩下後,他重新滑屏,龍七的手機屏幕亮起。

再次在密碼欄按六位數字,一個一個,輸入自己的生日。

臧思明揉著額頭,盯著。

機身震動,密碼二次錯誤。

手機又在手中緩慢地轉一圈,臧思明無聲無息收視線的同時,他開口:“你們玩什麼骰?”

“……古惑骰,就輸的喝酒。”

“她輸幾輪?”

“這,”他回,“這沒注意,太亂了當時。”

“她肚子疼的狀況下,喝了多少酒?”

“……”臧思明揉著鼻梁,歎氣回,“三杯左右吧,沒多注意。”

“她很會玩古惑骰,跟我玩,沒輸過。”

靳譯肯徐徐地說。

臧思明抬眼。

鄔嘉葵也抬眼,與靳譯肯並排坐著,往臧思明看。

頓三四秒後,臧思明說:“她當時也沒心思玩,光喊著肚子疼了,挺沒耐心的,我就該早發現……”

“她沒玩過古惑骰。”

把話打斷。

平靜地抬眼看向臧思明,臧思明在呼吸,他繼續說:“要叫數,她覺得像做數學一樣,不肯學,你怎麼說得順其自然,連個教她的過程都沒有?”

……

“她可能看幾眼就會了,我看她跟彆人交流過。”

“她死也不會玩這個。”

臧思明的雙手握在膝蓋前,聽完這句,手指略微發著抖,攤開來:“你懷疑我?話裡下套?我把我知道的事實陳述給你而已,你就那麼肯定龍七不玩?那她懷孕你知道嗎?”

話落,連十步之外的方璿都以為一場乾架一觸即發,馬上循聲看這兒,鄔嘉葵低言一句“臧思明你想乾嘛”,而靳譯肯沒炸。

他看著臧思明。

看著他的眼睛,和他發抖的指頭,一字一句地說:“你也知道我懷疑你,所以,好好對一下你心裡的口供,接下來隻要她沒醒,我就會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問你,對清楚了,前後彆有矛盾,彆有紕漏,彆丟邏輯,或者現在就把用不著編的那個版本告訴我,她沒醒之前,還來得及。”

語氣低沉,藏著威脅。

臧思明粗聲呼吸著,兩人對視。

但就在這個時候,寧靜而微妙的劍拔弩張時刻,廊道口突然傳出動靜,鄔嘉葵側頭看,吳爾一直在廊道口打電話,這會兒突然朝轉角口招手,臧習浦的身影緊接著過來,吳爾問一句怎麼才到,臧習浦朝這兒揪眉探一眼,嘴型似說“去了趟機場”,隨後回身朝轉角口看,手朝裡作請,似在接人,臧思明起身喊一聲“叔”,靳譯肯側頭。

與此同時,老坪緊跟著臧習浦出現在轉角口,也與臧習浦一樣朝後接人,倆女士的身影緊隨其後,龍梓儀與盧子牧,龍梓儀步伐迅速,走路帶風,滿額的汗與風雨欲來的麵部表情,他認出人的下一秒,立刻起身。

“拉我女兒上船的那人呢?那個男孩子呢!”

她邊走邊質問,完全不顧盧子牧與老坪,鄔嘉葵跟著起身,叫一聲“阿姨”,龍梓儀沒搭理,唯有經過靳譯肯時快速撂他一眼,近乎瞪目,他無聲受著,視線相交不過一秒後,龍梓儀轉而直指向臧思明:“是不是你?你拉我女兒上船的?”

“梓儀!也是他救的七七,他是藏先生的侄子。”

盧子牧拉了一把手,勸,但很快被龍梓儀甩,她揪臧思明的領口:“你在船上對我女兒做了什麼?啊?把她弄成那個樣子!你們都在船上乾什麼!”

“阿姨我什麼都沒乾!她喝多了跳海,我救的她!”

“她喝多能跳海?當她三歲孩子?我女兒脾氣衝但不傻!你們這群小兔崽子都在船上乾什麼勾當!”

“阿姨我真是……我真的沒騙……”

“您先冷靜,這事兒我們慢慢盤。”

臧習浦趕上,及時在兩人中間調節,龍梓儀不聽,在眾人規勸之下仍抬手指著臧思明,非要他給一個說法,直到手術室門哢一聲開,才稍微止住她近乎爆發的情緒,靳譯肯立刻看過去,醫生問一聲家屬在否,龍梓儀先於他應:“在!”

他慢一步,走在龍梓儀後頭。

“您是?”

“我是她媽媽,我女兒情況怎麼樣大夫?她剛才溺水不是搶救過來了嗎,為什麼還要搶救這麼久?”

“您先冷靜,聽我慢慢說。”醫生抬手壓了壓空氣,與龍梓儀往僻靜處走一步,“溺水問題不大,但您的女兒外傷性流產,失血過多,目前雖然已經脫險,但生命體征微弱,需要……”

“她懷孕了?”

龍梓儀反問。

醫生頓了頓,回過頭,視線透過龍梓儀看向原本做過家屬登記的靳譯肯,他也聽見那段話,在半垮的邊緣,抓著重點詞,反問一句:“外傷性流產?”

隨後看向臧思明,手快揪到臧思明衣領的同時,胳臂突然被回過身的龍梓儀一拉,狠厲的視線來不及與臧思明對上,肩身受龍梓儀的包一記甩:“你怎麼能讓她懷孕!”

包上的金屬鏈子刮到他,他彆頭,側頸處一道紅痕,鄔嘉葵上前,盧子牧也立刻扯著她的手臂,按下她抓包的手:“冷靜點,梓儀。”

“她才多大,自己都顧不好!原來跟我說好一天的行程,為什麼在這鬼地方待了三天!你拐她到這兒的?“

“阿姨。”

但是龍梓儀不聽勸,不聽他此刻比誰都疲憊的嗓音,用力地往他身上推:“她今天要是有半點事,你和那群小兔崽子都給她陪葬!”

……

這話撂下了。

聲嘶力竭的半小時後,身心交瘁。

他在長廊轉角的椅子上獨身坐著,低著頭,聽醫生說她身上每一處外傷,聽醫生說她接下來可能會度過三天的昏迷期,也可能度不過,度不過是什麼意思,醫生沒說,他全都聽著,一言不發。

斜對的ICU病房內,隔著牆玻璃,龍七在裡頭睡。

她從出手術室的時候,手腕上就紮著各種管子,臉上無血色,也無唇色,閉著眼,罩著呼吸機,保持深度睡眠的狀態孱弱地呼吸,但他偏知道“睡”這個字用得太好聽,她更像是突然被人抽去了精氣神,剩下一副殼子在病床上殘喘,他的虎口還有被她的指甲摳痛的觸感,他還記得她瞪紅的眼睛,記得她肌膚上冰冰冷冷的潮濕,那些殘留的感覺與畫麵在腦袋裡輪番回放,他看長廊的另一處,臧習浦正扣著臧思明了解情況,臧思明感受到注視,透過臧習浦朝他這兒看,看了一秒,躲閃,臧習浦隨之回頭,視線隔著冗長的醫院長廊,與靳譯肯無聲地對上。

十來歲的年齡差距,一處沉斂一處輕狂,像不怒自威的獅對上年輕嗜血的狼,要絞殺的獵物在眼裡清清楚楚地擺著,臧思明不由自主往後退一步,臧習浦則收回注意力。

他往臧思明肩部沉沉拍兩下後,走向隔壁座的龍梓儀。龍梓儀一聲不吭地守在病房門口的椅子上,撐著額頭,頭發往下垂,遮住半張臉,半小時前針對靳譯肯的一場發飆耗光了她的力氣,臧習浦俯身說話,勸慰,她沒反應,身旁的盧子牧替她點頭及回應。

此刻夜裡八點。

龍七的手機在手心轉,隻剩百分之二十電量,良久,他低頭滑鎖,繼續執著地在密碼欄按數字,輸入她的身份證後六位。

機身震動。

密碼錯誤。

輸入她的銀行賬戶密碼。

震動,密碼錯誤。

單手揉臉,回想她之前開機時的手勢,輸入計算得出的數字。

震動,仍舊錯誤。

密碼多次錯誤,iphone停用一分鐘。

用力反握住手機,背往後靠,鄔嘉葵這時拎著醫院樓外買的速食餐走來,還沒開口,聽到前頭十米外的動靜,看過去,靳譯肯也眯眼看過去,龍梓儀打破長久的消沉,終於朝靠近這兒的水房走。

他反應快,在龍梓儀到達之前就起身到水箱處接溫水,等龍梓儀到,剛好遞。

但是她視若無睹。

低頭拿了新的杯子,接新的水,他在旁側耐心添一句:“阿姨,我幫你們訂了酒店,就在醫院旁邊,你們晚飯吃點……”

“不用,那位臧先生安排好了。”

聲音無起伏,走了兩步,又回身。

看他。

說:“要是沒出這茬,你這孩子挺討人喜歡的,但就是出了這茬。”

後麵沒說,心知肚明,龍梓儀往病房看,看躺在床上的龍七,捋一把頭發,再看向他:“攤開了說吧,我女兒這回要是度過了,你倆我不會管,該領證去領證,該結婚就結婚,但她要是度不過……”

靳譯肯看著她。

龍梓儀也盯著他,嗓音帶哽,慢慢說:“那你就彆想再見她,她的骨灰你都分不到一分一毫。”

……

他當時沒應話。

但是龍梓儀走後的長達五分鐘,他都佇立在病房門口,鄔嘉葵輕輕地喊一聲他,他不應,整整站了十分鐘,看病房內的龍七看了十分鐘,第十一分鐘才低頭,無聲地撥電話,擱耳邊,等對方接通,壓著嗓子喊一聲:“爸。”

……

“我想跟你那邊的醫生朋友聊聊,林叔,江叔他們……我女朋友出了點事。”

……

“我在岩吉海灣。”

……

“是,”他低聲應,“我回國了。”

……

“江叔帶團隊明早班機到?今晚行不行?“

……

“好,謝爸。”

……

掛電話。

往休憩椅上坐著,撐額頭,良久後,滑開龍七的手機,密碼欄已更新,他的手機再次擱到耳邊,撥第二個電話。

嘟——

嘟——

嘟——

……

哢。

對方接,輕輕一聲:“喂?”

“喂,”他低著頭,“董西。”

……

接近五秒的沉靜後,似是聽出他聲音,董西說:“我看見新聞了,她現在怎麼樣?”

“還沒醒。”他回,拇指指腹摩挲著龍七手機的機身一側,“我想問問,你的生日是多少?”

“……三月十七。”

“九八?”

“嗯。”

在屏幕上輸入“980317”,但是機身依然震動,密碼錯誤,iphone停用五分鐘。

“還有其他數字嗎?和龍七有關的。”他輕聲說,“一些紀念日,一些時間點,或者門牌號,或者學號。”

“我能來看看她嗎?”

董西問。

……

像詢問又像乞求,淌著水,潮濕地問出口,重複一句:“可以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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