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梅花落時與君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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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洛緩緩睜眼，卻發現自己在一片七彩琉光的幻境中，周圍一切都看得不那麼真切，似乎像是蒙上了羽紗，散發著七彩琉光，光華耀眼，卻又安靜的令人害怕。
是的，這裡太安靜了，沒有耀師，沒有梅懷恩，也沒有天帝他們一眾神仙，這裡似乎什麼都沒有，安靜到她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到。
她是死了嗎？
應該是的吧，她去過地府，可卻從未見過這番景象。
許是這麼多年來，地府竟重新裝修了番？
她四處張望，卻在一片漸漸散去的迷霧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盤坐於一朵金色蓮花之上，眼眸低垂，神態威嚴肅穆，令人不由得尊敬和膜拜。
洛洛擰眉，思量了片刻，果然是熟人。
“地藏王？”洛洛疑惑的問道，隨即又自嘲一笑，“我果然是死了，嗬，我還想著我死後若不是魂飛魄散，怎麼也該入輪回吧，卻沒想到竟來了這十八層地獄，看來我確實不是啥好人，死後得入地獄的那種。”
那盤坐於蓮花之上的人不是地藏王又是誰。
說罷，竟然有點自暴自棄的往地上一坐，呼呼生起悶氣來。
地藏王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似有若無的笑意。
“此處並非地獄。”地藏王緩緩開口，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平靜如深潭之水，毫無一絲波瀾卻又深不見底。
“哦？”洛洛挑眉看向地藏王，一臉的不信。
“此處名為無憂幻境。”
“無憂幻境？”
“對，這裡的一切不過都是虛影而已。”
“哦，那我是死了嗎？”洛洛看著自己的手，反反複複左右端詳，沒發現什麼異常，連一絲傷痕都未見著，要知道，剛剛跟耀師的大戰中，她已經是傷痕累累，哪還能有這樣的細皮嫩肉。看來這裡確實是幻境，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
“你後悔嗎？”地藏王並沒有回答，卻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
“什麼？”
“犧牲一切換得如今的果。”地藏王平靜的說道。
“哈哈，我有何可後悔的。”洛洛哈哈大笑，“我這一生，似乎從出生就開始被安排，被牽引著一步步走到如今，但是換個角度想想，每一步又何嘗不是我的心之所向。若是退回到一開始，我想我會做一樣的選擇。”洛洛仰頭看著似乎在虛影中的地藏王，看的並不真切，她接著說道，“但，若說愧疚，那是有的，我也許幫了很多人，但我也受了很多人的幫助，也辜負了很多人……整個魔族雖然因為我結束了他們萬年的內戰，可是也因為我，讓他們以命相助，讓他們永墜黑暗，是我對不起他們。”
洛洛心中哀歎，她最對不起的就是魔族的眾人，當他們請願以魔族全力封印歸神淵的時候，她不該應下的，可是，她卻不得不應下……
三界將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們的犧牲終是沒有白費，至少，三界又恢複了安寧。
“魔界的存在，本身就是為了鎮守歸神淵，這件事本應在萬年前就要完成，都是命數注定，不是你也會是他人。”地藏王說道。
“我知道，隻是我心中仍有不忍。”
“不過，盤古以他的精魂注入魔域，為魔域換來一線生機。”
“真的嗎？”聽到魔族眾人都還能夠有一線生機，洛洛的眼睛終於亮了，原來一切都還有希望，至少魔族能夠活下去。
地藏王依然沒有抬眼，依舊是低垂的眼眸，卻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洛洛的眼神卻又沉了下來，她繼續問道：“那他呢？你說他的一縷精魂注入魔域，是說他已經死了嗎？最終，我還是沒能救的了他嗎？”
“他死了，卻也沒有死，神明會化為世間萬物，化為風雨，會換了形態繼續守護這個世間。”
“但是，梅懷恩卻不在了……”
“從你以自身為獻祭，當盤古神骨回歸時，他就不在了。”地藏王這句話竟然有些哀傷，“你心裡是明白的，你換了盤古的回歸，就注定梅懷恩的消逝。”
“……”洛洛心裡明白，卻不想承認，梅懷恩，終是不複存在了……
“一念生，一念死。吾曾經說過，汝既是因，也是果，你既然選擇了，就不論對錯，堅定的走下去就好……”
“因為，我知道，他是有多麼愛這個世間，這個世界上的人獸魚雀，風雲雨露皆是他心中所念，若這個世界不在，他即便活著也是痛苦。我愛他，我也一樣深愛著這個他所深愛的世界，為了世間眾生能夠安好，我便無怨無悔。”洛洛微笑著，眼中哀傷卻無比堅定。
“無怨，無悔，無愧，便是最好的結果。”地藏王輕聲淺笑，他抬眼看向遠方的迷霧，伸手指去，“孩子，去那邊吧，有人在等你。”
洛洛一愣，順著地藏王手指的方向看去，迷霧稍有退散，似乎一個熟悉的身影顯露出來。
她的心忽然狂跳，那熟悉的身影，她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便衝了過去。
看著她的背影，地藏王淺淺一笑，便消散於虛空之中。
洛洛狂奔到近前，那人端莊肅穆盤坐於前，他銀發飄揚，襯得臉龐俊美絕塵。洛洛差點忘了，他本就生了這麼一張俊美的臉龐，隻是他從來都不修邊幅，看著邋遢不堪，從來都看不出一點俊朗來。
她壓製住想要撲上去的衝動，跑到那人的麵前卻停了下來，她壓抑著瘋狂跳動的心。
他還活著，太好了！
那人等到洛洛近到身前，輕輕抬起閉著的眼眸，他靜靜看著她，眼神微涼而清冷，帶著一種居於山巔俯瞰眾生的慈悲。
洛洛的心瞬間便涼了下來，她的眼神也冷了下來，終不是他。
“你是盤古，你不是他。”洛洛自顧自的搖搖頭。
“吾是盤古。”他緩緩張口，聲音清冷如水，未見波瀾，“梅懷恩不過是吾於人世浮沉中的一世，也終得修成正果，算得圓滿了。”
“所以，他不在了，是嗎？”洛洛有點控製不住的啜泣，她雖然一直知道結果，可是卻總抱有一絲的幻想。
“今日，讓你入幻境，是有個東西需要讓你看。”盤古手輕輕一揮，幻境中便出現了另一幻境，似乎是一段記錄。
似乎還是在這個無憂幻境之中，還是現在的姿勢，隻不過，麵對麵的人換成了盤古和梅懷恩。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人麵對而立看著還是有些許的詭異。
梅懷恩俯首跪下，叩拜盤古，盤古伸手讓他起身。
“汝即是吾，不必叩拜吾，拜吾也是拜汝自己。”
“不，我隻是有一事相求。”
盤古抬手，示意他詳述。
“我想換一人的性命。我想讓她無論如何能活下去。”梅懷恩的眼神堅毅。
“何人？”盤古的聲音空靈且冰涼。
“洛洛。我那徒兒。”梅懷恩沒有察覺，臉上卻蕩起溫柔。
“命運之輪已經開始轉動，停不下來。若舍三界，你們二人皆可活，並將會成為新的混沌世界的新神；若救三界，你們二人皆死，且靈魂永隔，不複再見。”盤古說著這些，眼神卻未見波瀾。
“我若是為了活著，而舍了三界，那我便也不是我了，而且我知道，那孩子是那麼愛著這個世界，即便人間有惡，她也會用愛意擁抱這個世界，所以，她不會舍，我更不會。”梅懷恩笑笑。
“那你們便不能活。”盤古說的也很堅定。
“這孩子可憐，從出生便背負了太多的惡，她一生不順，曆經萬年出生，出生便無父無母，顛沛流離，過著野獸一般的生活，與我一起時也沒過過一天好日子，總是漂泊輾轉。而後十年，她更是曆經磨難，是我負了她。”梅懷恩說著，嘴角挑著溫柔，像是在回憶著曾經往昔的點點滴滴，“這孩子愛自由，最受不了束縛，她就像是鳥兒，喜歡無拘無束的翱翔於天空，她可以有更曠闊的世界，而不是被責任所束縛，哪怕是整個魔界，全部三界，都不是應該束縛她的理由，我希望她終得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去儘情擁抱這個世界。”
“即便這個世界再也無你。”
“即便這個世界再也無我，我也渴望她能夠活下去。”懷恩直視眼前這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龐，直視這個陌生的眼神，堅定的說道，“當我的神魂消散，我願用我的一切換她的活著。”
“癡兒啊……”
…………
盤古手中一收，幻境消散。
洛洛已經淚流滿麵，再也看不見任何。
“這是他留下的願望，在這個幻境中，所以我希望你能看見，但是，最後的選擇還得是你自己，任何人都沒有辦法替你做出決定。”盤古看著洛洛，平靜的說道，“若你選擇死，你的魂魄將徹底消散，無有來世，畢竟你本是就是一世宿命，本就不會有前世來生。但若你選擇生，吾便會遵從他的夙願，以盤古神魂祝你複生，但你將如凡人，不再有之力，但是你也不會是凡人，因為你將永生不死不滅，永遠沉浮於這個人間。你將在這個世間，卻又不屬於這個世間的存在，也許，這樣活著還並不如死。”
盤古的眼神流露出一絲的不忍，其實，梅懷恩並不知道這個結局，也並不知道這才是活著的代價。
“這是不是就叫做不在三界之內，卻在五行之中。”洛洛自嘲的笑笑，卻又問道，“那他呢？我還有機會再見他嗎？”
“他已然消散，吾也已然消散，你現在所見的不過是無憂幻境中的一絲殘影而已。但是我們也會一直在，散落於山川，流淌於江河，隨著風的舞動，跟著雨水的氣息，在花開時我們亦會綻放，我們永遠在這世間，守護著這個世界。”盤古似乎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我明白了，也許千年萬年之後，我們終會還有相見的一天。”洛洛微笑，心下釋然。
“所以你選擇？”盤古的眉目間露出不忍的神色，“生？”
“我選擇——活著。”洛洛堅定毅然。
“即便寂寞萬載，不死不滅？”
“是的，他是這麼愛這個世界，那我便替他好好看著這個世界，看著天下安寧，看著百姓安居樂業，看著人們休養生息，看著盛世的到來。他用生命守護著這個世界，那我便用眼睛替他看著這個世界。”洛洛爽朗的笑道，她的笑容一如既往，像是早晨的驕陽，明媚耀眼，“其實，我本來是想與他一同赴死的，從我謀劃這一切的時候起，我就沒想過活著，但我想著，至少我能換他一命，三界比起我更需要盤古。可是，他希望我活著，那我便活下去吧，即便寂寞萬載，即便未來更加是無休止的苦難，但是我仍有希望，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們終會重見。”
盤古垂下眼眸，看不清神色。
“既然決定了，你且去吧。”
他一揮手，洛洛便從幻境消失，不見了蹤影。
“梅懷恩真的會回來嗎？”消失了半天的地藏王卻忽然出現，有些驚詫的問道。
“不會。”盤古說的斬釘截鐵，可又無奈一笑，“可是未來誰又說得準呢？畢竟，人的意誌往往能改變結局。這便是人啊，最弱小卻也最強大。”
“這就是希望的力量吧。”地藏王笑笑。
無憂幻境終於要塌陷了，四下的琉光逐漸黯淡，逐漸消散。
“幻境要消失了啊。”地藏王感慨道。
“是啊……”盤古看了眼自己逐漸虛化的身體。
“你也要散落星河了嗎？”
“謝謝你的無憂幻境。吾最後的力量已經耗儘了，往後一切靠你們了……”
“地藏拜彆尊上。”地藏王深深鞠了一躬。
幻境應聲消失，地藏王與盤古終也消失不見，一切又歸於虛空。
…………
人間。
臘月中，街道上的人們忙忙碌碌，喜笑顏開的張羅著過年的物料。來往的鄰裡都笑盈盈的打著招呼，互道著吉祥如意。孩童們跌跌撞撞的在大街小巷裡打鬨玩耍，笑聲此起彼伏，好不快和。
距離三界浩劫已經過去些許時候了，但其實對於人間而言，隻是今年的流年不利，夏日裡趕上災荒，可是老天爺保佑的是災荒很快過去了，又回到了風調雨順的日子。再加上戰亂被平，國家統一，社會安寧，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新帝體恤百姓，廢除了苛捐雜稅，又最大力度減免各項賦稅和徭役，在天災麵前身先士卒，救助受災的地區和百姓，讓百姓受到最小的損失，之後，又舉全國之力救災扶困，竟然用了不到半年的時間就讓國家回到正軌，百姓安居樂業。這雖然是史上最大的一次天災，可是，卻也是百姓受傷害最小的一次，還讓舉國上下出奇的團結統一，為十年割據的戰亂徹底畫上了句號。人們都稱頌這位新皇是天命之君，必為天下帶來盛世。
洛洛晃晃悠悠的行走在街道上，她剛蘇醒過來腦袋還有點木，隻感覺四肢百骸都像是被巨石碾過，仿佛都不是自己的。感覺自己在一個廢巷裡躺著，卻動都難得動一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是下雪了，雪花輕盈的飄落在自己的身上、臉上，慢慢的蓋滿了全身，她才終於覺得自己的手腳有了知覺，可真冷。
她晃晃悠悠的在街上走了許久，才終於算是慢慢的恢複了五感，眼睛終於能夠看得清周圍事物了，耳朵也終於可以聽到周圍喧鬨的聲音。
“啪！”路邊的孩童在她的腳前炸開了炮竹，驚得她一愣，卻也終於算是回過神來。
孩童的母親急急上前賠不是，生怕把人給嚇出好賴來。
洛洛擺擺手，想說沒事，卻發現自己長了半天的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姐姐，你好漂亮，你是仙女嗎？”那小孩瞪著圓乎乎的眼睛問道。
洛洛一愣，手指了指自己，是在問我嗎？
她搖搖頭，使勁張了張嘴，終於吐出兩個字：“不是。”
“那你是妖精嗎？說書的大叔說妖精都很漂亮。”小孩不依不饒，終於被他的母親狠狠的敲了腦瓜。
“你這孩子，瞎說什麼呢！對不住啊對不住，孩子還小，不懂事，淨瞎說，您彆在意。”婦人狠狠在孩子屁股上扇了兩巴掌，一邊給洛洛賠不是，一邊趕緊提溜著孩子匆匆離開。
洛洛伸手接下天上飄下的雪花，晶瑩剔透，可真美啊。隨著五感的恢複，她看到周圍人們的熙熙攘攘、歡聲笑語，思緒卻拉回到了十六歲那年的新年，那年，她第一次進京城；那年，她還是無憂無慮的少女；那年，她師父為她送了最珍貴的生辰禮物；那年，他們都還年輕，還在一起喝酒暢談，誰又能料那竟然是此生最美好的時光。
她輕輕歎了口氣，卻也帶了微笑，畢竟，現在的人間，挺好。
走著走著，一片花瓣卻隨著風落到了她的衣襟，她順著風的方向走去，卻看到在城南處，一片盛開的梅林映入眼簾。
正是梅花盛開的時節，片片雪落，襯著如火紅梅，透著清冷的芬芳和勃勃生機。
洛洛忽地淚如泉湧，一陣風過，吹遍了梅林，落梅繽紛，一片片紅豔如火的花瓣在她的身畔旋轉飛舞，一片花瓣落在了她的唇上，就像是溫柔的親吻。
梅懷恩，我會替你看著這個人間，會替你看到盛世的到來，會替你守護著我們所愛的這個世界……
梅花落時與君彆，待到來生重開日，與君再續未了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