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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20章第12頁 初春天氣晴好時,夜空的星星亮得刺目。 崔琰眉頭緊皺。 他素來看不上內宅的微末動作,但此刻心底隱有些煩躁。 這局設的太過無趣,隻一天一夜就查了出來。 不過是自家的宴席和下人,大長公主連下毒的替罪羊都安排得十分妥帖,為的就是把雲藍的存在擺到明麵上,想在他同聖人、江氏舊部之間撬開縫。 崔琰冷笑一聲。 這大長公主是在向他在示威。 要他在維持和皇族的體麵平和,同自己寵愛的女人之間做選擇。 在權勢和情分之間,何須猶豫? 更何況這根本稱不上抉擇,因為權勢的鉤連從不在女人羅裙之下。 可是雲藍。 他步子忽然一頓,她什麼都沒有做錯,卻平白委屈一遭。 想起那雙水汪汪,黑白分明的無辜杏眸,崔琰心頭略安定了些。 她向來懂事,定然是不會同他鬨的。 左不過先出去一陣子,待往後好好補償她便是。 “世子,這邊。” 鬆煙小跑著引路。 馬圈旁就是那間常用來關人的屋子。 因著開春,這裡正翻湧著極濃厚的醃臢氣味。 為防著人逃跑,屋子不僅沒有窗戶,連門都做了兩寸厚,三層鎖沉沉掛在門上,在溫涼月光下竟有幾分陰森。 其實府裡關在這裡的下人,大多是犯了背主之類的大事,大概也就是等死了。 鬆煙麵上閃過不忍。 嬌滴滴的個小姑娘被關在這裡兩天一夜,雲藍怕是吃了不少苦頭。 “當啷” 門開了。 血腥味馬糞味撲麵而來,屋子裡的氣味十成十的令人作嘔。 裡麵像是沒有活人一樣,靜謐得可怕。 “雲兒。” 崔琰眉頭愈發得緊,幾步跨進屋子,俯身叫她。 沒有回應,沒有撲上來摟著他的脖子說委屈,甚至也沒有慌張恐懼的縮在牆角。 雲藍隻是安安靜靜的,側臥著依偎在一具麵目全非、青紫腫脹的屍體旁邊。 極小的一團。 仿佛她從來就在那裡,同那屍體相伴相生一般。 崔琰俯身伸手去觸她蒼白額頭,骨節分明的修長指尖帶了不自覺的微顫。 “叫大夫來。” 他長出一口氣,掰開雲藍緊緊攥著的,冰冷纖細的手指,把她包裹在懷中。 月色灑在緊蹙的眉心,照亮她淩亂烏發間沾的碎草葉。 也隻是兩日功夫,她竟然輕了這許多。 輕的就像是… 崔琰忽想起練字時,用的那極薄的熟宣。 - 雲藍睜開雙眼時,崔琰正在吩咐鬆煙處置那看門的婆子。 視線仍有些模糊。 她有些茫然的盯著帳子頂,她不是自己在玉清築西廂的青布帳子,竟是崔琰的拔步床帷幔。 “醒了?” 崔琰緩步從外間進來,伸手觸她的額頭,“是不是又魘著了?” 方才她睡著的時候就一直抖。 一個人,如何能做到上一刻冷若冰霜,下一刻就溫存備至? 雲藍神誌不大清晰,情緒也早不再洶湧激烈。 可她疲憊到坐不起來,更彆說讓自己像往常一樣討好他,隻好虛弱搖頭。 “等你身子好些,我尋個大師替你念經去去晦氣。” 見她不出聲,崔琰溫熱指尖撥開她被汗水浸濕的漆黑額發,溫聲安撫。 也不怪她睡不踏實。 憑哪個十幾歲的女兒家,同個屍首在一個屋子裡關了那麼久,都會怕得夜不能寐。 雲藍被崔琰扶起來,半坐著落在他懷裡。 看似溫柔的詢問,實則是不能抗拒的命令。分明被蘇合墨香包圍著,鼻尖竟是股子血腥味,柔軟身體本能僵硬,手腳失血般冰冷。 晦氣? 他是在說白露吧。 她一點都不覺得白露晦氣,也不覺得和白露的屍首在一間屋子裡有什麼好怕的。 當年,那些無賴逼迫她稀裡糊塗把爹爹葬了,她連睡覺都不敢撒開爹爹的手。 “來用些參湯。” 崔琰今日似乎格外溫柔。 雲藍想掙脫,但她的身體如同失控了一般,仍順著他的意思張開口去喝。 一口參湯含在口中,努力了幾次都咽不下去,反嗆得滿臉淚珠,耳膜針紮沁血般的疼。 崔琰體貼拿了帕子來替她擦拭唇角,雲藍忽生厭倦,她勉力道,“世子,奴婢沒事。” 一開口,才發現聲音嘶啞的不成樣子。 無力再說什麼,也無力應付崔琰,雲藍輕輕闔上雙眼。 既然長樂郡主知曉了此事,為了兩邊的麵子,怕也該是要遣散她的,對吧? 雲藍心底竟莫名生出期待來。 正說著,鬆煙彎腰進了屋子,衝著崔琰恭敬一禮,附耳低語。 “欺辱你的那婆子我會處置,”崔琰清清嗓子,柔聲安慰。 似是有事要忙,見她喝不下去也不強求,隻起身捋平衣袖褶皺,溫聲道,“你且將養幾日,我送你去彆苑玩一陣子。” 是了。 他素來執拗,便是為著一口氣,也是不會放她的。 “多謝世子。” 雲藍不再看著他的眼睛,隻抿唇輕聲道,“奴婢想替白露求一口薄棺,送一送她。” 雖說是崔璋的妾室,難免有些棘手,但自回京以來,她甚少同他提什麼要求,大概也是求個心裡寄托。 崔琰頷首,“喪事好說,你隻在將養幾日便是。” 見那些不吉利的事作甚? 正說著,一個丫鬟低聲屏息道,“世子,葉姑娘來了。” 葉姑娘? 雲藍莫名神色一鬆。 “我也不是來看你的,隻是找她與我畫幾張花樣子,”葉姑娘徑自在堂屋坐下,端起茶盞,衝著崔琰直愣愣道,“你若是有事便去。” 鄉野丫頭,竟在他的屋子中送起客來。 隻看在雲藍的份上吧。 崔琰也不同葉桐多言,桃花眼中眸色深沉,他掃了她一眼略拱拱手,“姑娘自便。” 抬腿便走。 “記著把人送到刑部。” 心情不悅,崔琰的步子便有些快,隻邊走邊吩咐鬆煙。 鬆煙忍不住歎了口氣。 其實守屋子那婆子,平日裡不在主子身邊奉承,難得賞錢,貪財是人之常情。 但死人身上搜刮點財帛也就算了,竟勾結膳房,連活人的吃食飲水都折換成錢。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20第20章第22頁 眼皮既淺,又沒人性,也算是活該。 “你歎什麼?” 崔琰回頭,目光帶了審視。 鬆煙脊梁發寒,冷汗潸然而下,“奴才隻是覺得,我們這做奴才的,若非跟著世子您,定然是朝不保夕。” 崔琰倒沒吃這馬屁,隻眼尾掃臉鬆煙一眼。 做奴才朝不保夕? - 葉姑娘似乎並不在意什麼男女大防,徑直坐在臥房榻上,鳳眸中浮出幾分得色,“當日是我替你辯駁的,你的藥都我開的,你該謝我。” 果然不是他。 雲藍攥緊被角,杏眸中浮出意料之中的了然。 她承認,自己從不是什麼有傲骨的人,更不是什麼決然的性子,否則早在被安排做通房時就一頭碰死了、抑或是崔琰談婚論嫁時便磕頭求去。 相反,她總在膽怯、猶豫和自欺欺人。 因為沒勇氣去麵對血淋淋的真相、離開的風浪,所以用崔琰的憐愛和良心,來作安慰自己的遮羞布。 是憐愛嗎? 那是崔琰一巴掌後麵,緊跟著的一顆包著毒藥的糖。 她這餓極了的人,明知舔掉那層糖殼子會死,卻總是忍不住伸出舌尖。 良心有用嗎? 情話輕飄飄,承諾也未必多沉。 他幫爹爹是為了正道民心,但何必對婢仆守承諾? 眼前是葉姑娘溢出得意的鳳眸,雲藍嗬地笑出了聲。 隨雲暮。 這要命的糖,你可還吃的下去? 大徹大悟,大夢終醒。 她是應該謝謝葉姑娘。 見雲藍且喜且悲,掙紮著要下床跪下謝恩,葉桐擺了擺手不耐道,“小事而已,你膝蓋彆太軟好吧?” 也不等雲藍說什麼,她自顧端了茶盞,胸有成竹道,“出了此事,我明日便要進宮去了,我去同大長公主要你如何?” “我這活計輕省,你隻管給我畫些藥草樣子,做點刺繡活計便是。” “我還準你養那隻貓。” 屋子裡靜謐的詭異。 看到雲藍的眼中微光閃爍,葉桐心頭更添幾分把握,繼續笑道,“你雖吃了這一遭苦,但能以此為由頭到我身邊來做個婢女,你可以跟著我在宮中待一輩子,也算是幸事。” 宮中待一輩子? 雲藍抬眼看了她,又垂下眼簾。濃密烏黑的長發蜷曲著粘在臉頰,瘦削臉頰愈發蒼白如紙。 她沉默著,一言不發,神情中漸漸散出股子懨懨倦意。 葉桐柳眉微皺,目光流露出不滿,“你知道崔琰同長樂說什麼了嗎?他說——” “如你所願,清理乾淨。” “是嗎?” 雲藍表情漠然,麻木點頭。 少頃,一雙瞳仁極大的烏眸,澄澈通透看著葉桐,她聲音輕飄,語速和緩,“那天,您是故意的吧?” 分明葉姑娘早就端了杏仁酪,卻偏偏要等到她不得不到長樂郡主麵前才開口。 因為葉姑娘想要她,所以葉姑娘需要崔琰不能要她。 送到手的機會,多好。 “是。” 葉桐端茶盞的手一頓,神色坦然承認。 “多謝您仗義執言,奴婢來生自當銜環結草。”雲藍盯著她的眼睛,語氣誠摯,卻止了話頭不再應聲。 “既沒脾氣,又沒骨氣,自輕自賤!” 望著葉姑娘摔盞掀簾而去的背影,雲藍慢慢滑落下去,佝僂著在錦被中蜷縮成極小的一團。 好主子壞主子,都是主子。 可她不想做奴婢了。 自己連死都不怕了,做什麼非要把命押在旁人的良心上呢? 畢竟,如果她哪天同白露那般死掉,在天上見到爹爹阿娘,他們也會傷心的呀。 更何況,阿晏會幫她的。 - 雲藍到底也沒養幾日,就要被攆出去了。 崔琰出門之前吩咐,讓鬆煙將她送到彆苑去。 其實雲藍有些急。 她一邊將包袱皮子扯出來攤開在床上,一邊琢磨。 堂而皇之要阿晏來贖她,依著崔琰的性子,她的屍首怕是要化成灰。 贖身既行不通,這便不是什麼當務之急。 麻煩的是,她如今根本不知道彆苑在哪裡。是城內還是郊外莊子?有什麼人伺候看守著? 人在府中,她尚且知道巡值,也曉得什麼時候有人能出府,若是等進了彆苑,那才真是兩眼一抹黑。 無論如何,先要把錢帶夠。 她歎了口氣,從床頭把那積了灰的妝匣也挪出來,攤開。 點翠的釵環,赤金嵌珠的釧兒鐲兒,碧玉的鎖牌,瑪瑙的墜子,珠光寶氣地鋪了一床。 獨那對銀丁香寒酸瑟縮在角落裡。 她從前將這對丁香看得很重。 可若是送的人混不在意,收的人也不當回事,那它便隻是不值錢的、發烏的爛銀子。 雲藍抬手將丁香戴在耳朵上,這樣成色的銀子,世家自然不看在眼裡。可在外麵便是尋常成色,且十分零碎,倒可應急。 還有支銅皮金芯子的釵,同給彤管那支一樣。原是在大長公主院子裡時一個姐姐幫著打的,她的丈夫如今就混在府中,做著這門生意。 除了這釵和約麼十餘兩碎銀,旁的都是有印跡的。 若非她是從外麵買進來的,怕是連戥子都不認。 雲藍撇撇嘴,竟懂了彤管從前那話。 總是這般被困在大宅院裡,外麵米糧錢糧自己一概不知,也不知道這些銀錢能堅持多久。 剛拿起這支釵準備塞進包袱裡,就聽到外間腳步聲響起,緊接著便是崔琰的聲音,“可收拾好了?” 雲藍登時嚇得一激靈,她故作輕鬆的把那釵隨手擱在一旁,輕聲道,“您回來了。” “你帶這些做什麼?” 崔琰看著擺了一床的亂七八糟的小玩意,裡麵竟還有一包碎銀子,目光中帶了絲意外,一雙桃花眼沉沉往雲藍臉上掃過來。 她還能缺銀子花? “奴婢……”雲藍像往常一樣低下頭請安。 崔琰素來心細如發,又善察人心,這是刑部的老刑名都誇的。 心跳的飛快,臉頰也因著心虛飛速充血,雲藍微不可見的從唇間呼出一口氣。 年年,再綿一點,軟一點。 她軟聲道,“奴婢,隻是看著這些首飾,就想起從前和您在河東的日子。” “雲兒真是學會騙人了。” 他的語氣慵懶悠閒,像極了……那天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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