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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豇豆肉醬麵第12頁
日頭偏西時,戚蘿推著空車往回走。
車軲轆碾過青石板,“吱呀”聲混著簷角銅鈴的輕響,倒像支不成調的曲子。
袖袋裡那包罌粟殼粉末沉甸甸的,隔著布都覺出幾分陰寒。
趙老三臨走時那眼,淬了毒似的,叫人心裡發緊。
過張屠戶家門,見他正蹲在門檻上磨剔骨刀,刀光映著日頭,晃得人睜不開眼。
“姑娘這就收攤了?”他嗓門亮得像撞鐘,“剛剔下的肋排,帶脆骨的,回去用砂罐煨著,投把白胡椒,起鍋時撒把蒜葉,香得能招街坊來拍門!”
戚蘿停了腳,看那肋排肥瘦勻停,骨縫裡的肉透著胭脂樣的粉,便笑:“勞王大哥剁半扇,切得小些。”
她心裡盤算著,今晚得做道紮實菜。
李娘子昨日送的綠豆湯甜津津的,該回些情分。
王屠戶今日幫著吆喝,也該讓他嘗嘗新手藝。
進三聖巷,見李娘子坐在院門檻上擇豇豆,竹篩裡攤著紫蘇葉,紫得發亮,風過處,香氣漫過半條巷。
“回來啦?”李娘子抬頭,手裡還捏著根嫩薑。
“灶上蒸了桂花米糕,熱乎著呢,先墊墊。”
說著就往粗瓷碗裡夾了兩塊,熱氣裹著桂花香,撲了戚蘿一臉。
戚蘿把車往牆根一靠,從袖袋裡掏出那包東西,輕輕擱在石桌上。
日頭斜斜照下來,粉末泛著些可疑的光。
“李娘子瞧瞧這個。”
李娘子湊近聞了聞,手裡的豇豆“啪嗒”掉在竹籃裡。
“我的天爺!”
她捏著布包就往灶膛跑,火苗“騰”地竄起來,紙包蜷成個黑團。
“作孽喲!這東西要是被巡街的瞧見,你就是有十張嘴也辯不清!哪個黑心肝的乾的?”
戚蘿便把趙老三搶攤、塞臟東西的事說了。
李娘子聽完,拍著大腿罵:“定是孫大麻子那夥潑皮!前幾年被官府打了頓板子,消停了些,這陣又冒頭了?專欺生客,收那‘地盤錢’,不給就往人攤子底下塞死貓死狗,喪儘天良!”
戚蘿摩挲著石桌上的米糕,低聲道:“要不,我明日換個地方?碼頭那邊人也稠,總能混口飯吃。”
“換什麼換!”
李娘子把豇豆往籃裡一摔,竹籃撞著石階“咚”一聲。
“你又沒踩壞誰家門檻,憑啥要躲?這口氣咽下去,往後他們更要騎你脖子上拉屎!聽我的,老周認得巡街的劉都頭,讓他去提一句,官差多往橋頭走兩趟,量他們也不敢造次。”
戚蘿輕輕搖頭,把米糕往李娘子跟前推了推:“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可這是我的事,怎好勞動老周大哥?再說,我沒做錯什麼,真要鬨起來,也未必輸給他。”
她想起在張家時,被苛待了也隻會忍著,如今卻明白,有些事退一步,不是海闊天空,是讓人得寸進尺。
正說著,王屠戶拎著酒葫蘆晃進來,酒氣混著肉香,先他一步跨進院門。
“巷口張婆說,有人給你使絆子?”
他往石凳上一坐,葫蘆底磕得桌麵“咚”一聲。
“是不是趙老三那廝?前幾年在城南菜市場,就敢往豆腐西施的攤子底下塞雞毛,被人家漢子追著打了半條街!”
戚蘿點頭:“正是他。”
“這狗東西!”王屠戶灌了口酒,酒沫子沾在胡子上,“明日我叫上幾個夥計,扛著殺豬刀去橋頭候著。他敢來,就卸他條胳膊當下酒菜!”
“王大哥說笑了。”戚蘿忙攔著,“擺攤憑的是手藝,他若敢當眾撒野,街坊自有公論。真要鬨到官差麵前,我手裡乾淨,也不怕查。您的情分我記下了,這事,容我自己了斷。”
王屠戶瞅著她,見她眼裡沒半分怯意,反倒亮堂堂的,便咧嘴笑了,露出點黃牙。
“好!有股子倔勁!像我年輕時認識的那位賣胡餅的老嫂子!行,你先應付著,真扛不住了,喊一聲,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替你擋擋。”
傍晚,老周回來了。
他穿著洗得發白的青布衫,手裡提著個工具箱,鐵皮搭扣“叮當”響。
進了院,見這陣仗,也沒多問,默默把箱子擱在牆角,轉身進了屋。
片刻後,他拎著把柴刀出來,往戚蘿院門口的牆根一靠,刀柄朝外,正對著巷口。
做完這一切,才甕聲甕氣地說:“夜裡若有聲響,喊一聲。”
說完,轉身回了屋,木門“吱呀”一聲合上,倒比什麼承諾都實在。
戚蘿望著那把柴刀,刀身上映著最後一抹夕陽,亮得晃眼。
又看李娘子正把紫蘇葉往竹篩深處攏,王屠戶留在石桌上的空酒杯還沾著點酒漬,心裡忽然暖烘烘的。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第二十一章豇豆肉醬麵第22頁
這汴京的日子,原也不全是趙老三那樣的陰寒,更多的,是這般不言不語的熱乎氣。
次日天未亮,戚蘿便起了。
灶間裡,鐵鍋剛燒得溫熱,她揉起麵來,麵團在案板上“砰砰”響,揉得筋道了,裹上濕布醒著。
院裡的井湃著新摘的豇豆,嫩得能掐出水,切成小丁焯水,綠得像翡翠。
肉醬用的是張屠戶的五花肉,肥瘦剁成末,摻了李娘子給的陳年醬,慢火熬得油光鋥亮,醬香漫過院牆,引得隔壁的黃狗“汪汪”直叫。
麵條是淩晨揉的,醒足了兩個時辰,擀成薄餅,用刀切成寬條,抖開時根根分明,帶著股韌勁。
沸水鍋裡一滾就浮起,撈出來過涼水,滑爽得像緞子。
盛在粗瓷碗裡,先澆一大勺肉醬,再碼上豇豆丁,最後撒把蔥花,看著就讓人咽口水。
到了金陵橋,剛支好攤子,就見趙老三推著車來了,身後跟著兩個敞著懷的漢子,胳膊上刺著青蛇,一看就不是善茬。
“小娘子,昨日給你臉了?”趙老三把車往她攤子旁一杵,幾乎要撞上竹籠,“這地方,交五十文地盤錢,不然趁早滾蛋!”
戚蘿沒理他,隻顧著往鍋裡添水,火苗舔著鍋底,映得她側臉紅撲撲的。
“裝聾作啞?”一個刺青漢子伸手就要掀竹籠,“給你臉不要臉!”
“住手。”戚蘿抬眼,目光清冷冷的,“我這攤位,行老那裡登了記,每日管理費一分不少。要地盤錢,找行老去要。”
“行老算個屁!”趙老三啐了口唾沫,“這金陵橋,老子說了算!”說著手一揮,兩個漢子就要動手。
“誰敢動她的攤子!”
一聲怒喝,王屠戶帶著三個夥計來了,個個扛著殺豬刀,刀刃上還沾著血,像是剛從屠宰場趕來。
趙老三的臉“唰”地白了,兩個漢子也往後縮了縮。
“王……王屠戶,這是我跟她的事,與你無關……”
“她是三聖巷的人,動她,就是打我王屠戶的臉!”王屠戶把刀往地上一剁,青石板震得發顫,“前幾年你欠我的那頓打,忘了?要不要再補補?”
趙老三額上冒汗,強撐著道:“我們走!”
推著車就要溜。
“站住。”戚蘿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清晰晰,“把你昨日掉在我攤子底下的東西,撿走。”
趙老三一僵,臉瞬間成了紫豬肝色。
那罌粟殼是他塞的,哪敢認?
周圍的攤販和路人早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議論:“原來是他往人家攤子底下塞臟東西!”
“怪不得昨日聞著股怪味!”
“這種人該報官!”
趙老三被說得無地自容,推著車落荒而逃,連掉在地上的糖糕都沒敢撿。
“戚姑娘,沒事吧?”王屠戶收了刀,湊過來問,鼻尖幾乎要碰到麵碗。
“多謝王大哥。”戚蘿笑著,往他碗裡盛了一大勺肉醬麵,“嘗嘗?”
王屠戶吸溜一大口,咂著嘴道:“乖乖!這肉醬熬得透,豇豆脆生生的解膩,比我家那口子做的強十倍!”
周圍的人被勾得饞蟲亂竄,紛紛圍上來:“給我來一碗!”
“多加肉醬!”
這日生意格外好,豇豆肉醬麵剛出鍋就被搶光,連湯汁都有人要去泡饅頭。
有個穿綠袍的小吏吃了三碗,抹著嘴道:“這麵夠味!明日我還來,給我留兩碗!”
收攤時,戚蘿數著銅板,比昨日多了近百文,沉甸甸的壓手。
她買了兩斤燒春,給王屠戶送去,又給李娘子和老周各端了一大碗麵,肉醬堆得像座小山。
回院時,天已擦黑。剛收拾完碗筷,就聽見敲門聲。
開門一看,是阿呆站在門外,手裡提著個竹食盒,盒蓋上還沾著點露水。
“戚姑娘,我家公子讓送些東西。”阿呆把食盒遞過來,手指在盒把上蹭了蹭。
“公子說,聽聞橋頭不太平,讓您多保重。這裡麵是些傷藥,還有……公子問您明日做什麼吃食?若需蜀地花椒,他讓人送些來。”
戚蘿掀開食盒,見裡麵除了傷藥,還有一小包花椒,粒大飽滿,紅得發亮,湊鼻尖一聞,麻香帶著股清冽。
正是她前日在漕船上隨口提過的“蜀椒夠勁”。
他怎會知道橋頭的事?
又怎會記得那句閒話?
戚蘿捏著那包花椒,指尖被椒粒的溫熱燙了一下似的。
抬頭望巷口,夜色已濃,遠處傳來打更人的梆子聲,“篤篤篤”,三下,敲得人心頭軟軟的,像浸了溫水的棉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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